晨曦微亮，解憂和竹笙業已收拾妥當，坐在樓下用早膳。客棧的吃食不比皇宮，饅頭清粥配兩碟小菜，兩人卻也吃的爽口，不甚挑剔。

解憂平日裏便覺竹笙的性子活潑跳脫一些，沒想到換上了男裝之後的她竟然一身豪氣，幹練瀟灑，宛如本身就是男兒一般。解憂上下齊齊打量了竹笙一遍，瞬間有一種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是女扮男裝的錯覺。

竹笙這一身裝束，以假亂真絕對沒有問題。倒是解憂，雖然換上了一身男裝，但那秀氣的面龐和靈動的大眼睛，即使真的生得男兒身，也讓人不自覺的心生憐惜。

“公主，你這樣子即使扮了男裝也還是過於誘人啊……實在不行，就說我們倆是斷袖吧……”

“……叫我公子！”

“好好好，公子，往西北的這一路向來不甚太平，若我們能找個馬隊搭夥，倒是能剩下不少麻煩呢。”

竹笙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，機敏的打量著店裏往來的商客。北上的這一路上，竹笙確實幫了解憂不少忙，不知這個從南方來的姑娘何以學識這麽淵博，對於北方一代的氣候環境人文風俗都了如指掌。每當解憂想問，竹笙都會岔開話題，或者以解憂不信任她為由，拒絕她的探知。

最終，竹笙將目光定在了剛從樓上下來的一夥人身上。

那夥人三男一女。為首的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，他須發已是灰白，但精神依舊矍鑠，高大的身軀健壯有力，臉上的溝壑印證著走南闖北的滄桑。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中年男子，一個膘膀溜圓粗壯如牛，一個長手長腳黝黑精瘦，都是老實忠厚的下苦人模樣。而那女人看上去三十來歲，骨架寬大，不施脂粉，與其他三人一樣都穿著粗布麻衣，打眼望去竟不辨男女。

待那四人在旁邊坐定，竹笙朝著解憂使了個顏色便湊了過去。解憂還在擔心她的魯莽是否有些不妥，竹笙就已經用兩壺酒和幾碟醬牛肉讓那四個人愉快的接納了她們。

行走江湖的馬幫刀客大都耿直爽利，豪氣俠義，多帶兩個人走一段路也沒有什麽大不了。可解憂依舊覺得不好意思，不斷地道謝：“麻煩諸位了。”

老爹姓李，以販馬為生，在長安到西域這條路上已經奔走了三十幾年。黑瘦的漢子是老爹的兒子，喚名李和富，女人是他老婆。胖大漢阿牛是夥計，十幾歲時候死了爹娘被李老爹收留，是個愚兒。

對於茶馬之路上的小曲大道李老爹摸得清清楚楚，更是有不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捷徑。解憂與竹笙跟他們一路同行，那可是既省時又順遂。老爹年輕時做過刀客，有不少驚險刺激的經歷，竹笙聽得精彩，與李老爹一路上相聊甚歡。

解憂聽著那些在馬匪與黑幫刀下討命的陳年舊事，不禁感慨，幸而她聽了竹笙的建議與人同行，不然這一路還不知道是怎樣一番光景呢。

馬隊的人特別能吃苦，一路風餐露宿，馬不停蹄。不消幾日，他們已經從水草豐美的長安行至荒沙戈壁的涼州。解憂的身子有些吃不消，但因心思急切，便也努力跟上，幾日下來，嘴唇已經褪了好幾層皮。

北境的風光與長安截然不同。放眼萬裏，一片戈壁茫茫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遠眺的視線，藍天與黃土就相接在遠處那一條暗紅色的地平線上。那懸掛在天上的圓圓的一輪橘紅色的落日，看上去竟比長安正午時的太陽還要大上一倍。火紅色的光芒將天際染成了一片熱辣的紅艷，絢麗非常。

天地蒼茫，行至其中，解憂第一次覺得，自己渺小的如同一粒草芥。原來自然竟可以宏大至此！六個人沿著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策馬狂奔，路上更是不見一人，老爹說這條路的盡頭，便是玉門關！

越往北走，地勢越是荒涼。視線斜前方的那座雪山無聲而又堅挺地聳立在那裏，雖然時節還是八月末，但雪山上千年不化的積雪卻依舊白的耀眼，連夕陽也未能給她鍍上一層淡淡的紅粉。自從他們入甘肅以來，那座雪山便一直不近不遠的聳立在他們面前，若說她近，他們日日朝著那個方向狂奔卻不見她有絲毫的靠近，若說她遠，你卻又可以清晰的看到雪山上積雪的層次脈絡和青色的裸石紋路。

青海長雲暗雪山，孤城遙望玉門關。黃沙百戰穿金甲，不破樓蘭終不還！

到了這裏，解憂才知道什麽樣的雲可以被稱之為“長雲”，而雪山又為何而“暗”。

她一鞭子抽在馬背上，狂風鉆進鬥篷，在耳邊獵獵作響，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情壯志頓時充斥於心間，仿佛自己也是那個黃沙百戰的將軍，正鮮衣怒馬誓死攻破敵方的陣營！一股愛國情懷飄蕩著胸間，讓她一瞬間便明白了什麽是國，什麽是家，什麽是天下！

一行人從晨曦微亮策馬狂奔至暮色四沈，也沒見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。眼見著夜已深沈，李老爹勒馬停步，麻利的解下馬背上的包裹。

“今晚，我們要在這戈壁灘上湊活一宿啦！”

眾人也卸下行囊，嫻熟的“安營紮寨”。幾塊厚實的毛氈鋪開，便是他們今晚的床榻。

雖說正值仲夏，但涼州地區晝夜溫差極大，白日如探湯深夜如冰雨。解憂與竹笙未料到需要露宿野外，除了幾件衣裳，再無任何擋風遮寒之物。和富媳婦將自己的氈毯給了她們，自己則和和富擠在一處。

阿牛找柴，和富生火。不一會兒，篝火便在廣袤無垠的戈壁灘上嗶嗶啵啵的燃燒了起來，赤紅色的火焰在圍坐著吃饢餅的眾人臉上輕輕的搖曳。

解憂晃了晃自己的水囊，已經空空如也了。突然間，一只白胖的手伸出，阿牛正直楞楞的舉著自己的水囊遞到解憂面前：“給你。”

“謝謝！”解憂心裏一暖，朝著這個愚兒善意的一笑。這一笑卻如晴空皓月，讓阿牛呆楞了好久。這個小公子生的可真俊俏，阿牛臉一紅，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縮到李老爹背後去了。

“老爹，我們現在是在張掖郡地界了吧？”竹笙問，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話。

李老爹一邊抖落掉靴子裏的沙子一邊答道：“是呀，再往前走就是敦煌郡，到那裏就是一片一片的沙漠啦！你們從敦煌出玉門關，途經河西走廊，三五日便能到達烏孫國啦！不過眼下邊境怕是不甚太平呦……”

#####（作者說：漢武帝時期，列四郡據兩關。四郡為：敦煌郡、酒泉郡、張掖郡、武威郡。兩關為：玉門關和陽關）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